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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柏老人集卷之十

发布时间:2023-08-04 09:41:58作者:大悲讲解

紫柏老人集卷之十

明 憨山德清 阅

法语

示元复

复述姚少师在崇国寺。自题其像曰。看破芭蕉拄杖子。等闲彻骨露风流。有时摇动龟毛拂。直得虚空笑点头。师说芭蕉拄杖子。身之谓也。我若看破。则心无累。心无累则明。明则性可见矣。凡见性之人。龟毛可以为拂。拂可以为天地。卷舒太虚。屈伸万象。在我而不在造物也。此姚自赞也。紫柏则不然。芭蕉杖子即龟毛。生杀纵横气意豪。是圣是凡魂胆落。薰风吹落树头桃。师问复。姚。老子有何长处。紫柏有何短处。若长短辨不出。便是眼中无珠汉。虽然。紫柏只知天经地义。礼也。姚老子若跳得这礼字圈柜出。饶他三十棒。如跳不出。三十棒。一棒也不饶。紫柏左右视曰。姚老子何在。复目睁。师曰。不在者且放过他。在者代受棒始得。

复问。人之性在母腹中时有乎。抑在母既生之后。一落地时方有乎。师问你说性有边际否。性有古今否。复曰。性无边际。无古今。师曰。性既无边际古今。岂可以母之腹中。立有性不有性论。与既生之后。有性不有性论。棱严曰。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此满慈问如来之词也。夫清净本然犹水也。山河大地犹冰也。水则融通。冰则窒碍。疑窒碍不是融通。谓冰即水可乎。然离水无冰。谓冰非水可乎。复问所谓忽生者。果何旨耶。师曰。忽则非有心所及。必欲穷忽所以然之说。则忽似可以有心所测也。虽然。以佛性无常。水可以成冰。以诸法外真常而不能自建。故知冰可复水也。又有我而昧者。外无我而灵者。则有我而昧者。不可得也。圣人知其如此。先会物归己。然后开物成务。无往而不达也。夫何故。良以外己无物。外物无己。外己无物。则开物成务之物。未尝非己也。外物无己。则物不待会而已全矣。然此理知而不能行。则多生染习终不能消。行而不能证。则固有之灵。亦终不能全复。证而不能忘。则称性之用。终不现前。故曰。有大机。必有大用。

水寒极则成冰。寒过则冰还复水。性变而为情。情盛则阴极。凡一切染习种子。皆属阴也。照性成修。则染习势也。渐自损减。净种功能亦渐增益。转依有六。惟损力益能。转是初心者。日用逆顺关头之利器也。然非惭愧。助其胜解。则余转便不能入矣。

师问复曰。汝身之可把捉者。皮肉筋骨而已。湿暖动者。皆不可把捉也。可把捉者。谓地大。不可把捉者。或谓水。或谓火。或谓风。总名四大。有本四大。有末四大。本四大。汝寻常所履之地。所饮之水。所食热物。所能鼓万物者是也。末四大。汝身皮肉筋骨。与湿暖动是也。然末不离本。始假借本而有身。有身如不假本而资之。身必败坏。此理甚明。但众人封于情计。不能以理折情。所以执身之习。不易消耳。圣人以心用身。众人以身累心。以心用身者。如口吐沫。一吐不知有几千沫星。如周颠仙。以一身而化多身也。以身累心者。计可把捉皮肉筋骨。为我之身。而不知终非我有也。此身始本不为我有。终亦不为我有。则中闲所有者。又岂我之有耶。圣人当有此身之时。即不有其有。故至于将死之时。地还地。水还水。火还火。风还风。即以其所借者。交还之。何怖惧之有。死惟其不怖惧。则一点灵明。凝定如泰山。何得昏乱。以故死累于其所借者。而不累于其所未乱者。况有此一点灵明在。自然死者不死。而复借本地大。与本水火风大为身。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更历千万世而机不息也。此说虽是。然未知六尘缘影为心所以然之故。本末四大。纵件数借还。似亦了了。观其会物归己。则终成两橛。如能究彻缘影之心。则灵明始凝。又灵明凝定。亦有浅深。如断见思惑。得罗汉果。断尘沙惑。得菩萨果。断根本无明尽者。始得佛果。故曰。心数理妙。孔老未知也。

墨香庵常言

乳参水则漓。醪参水则薄。去古远而人心浇。故以不怪者为怪。谓怪者常也。有法古之风者见之。则以捏怪目之宜然也。

或曰。民性多暴。圣人道之以其仁。民性多逆。圣人道之以其义。民性多纵。圣人道之以其礼。民性多愚。圣人道之以其智。民性多妄。圣人道之以其信。殊不知民性非暴。可以道之于仁。民性非逆。可以道之于义。民性非纵。可以道之于礼。民性非愚。可以道之于智。民性非妄。可以道之于信。若然者。暴而道之以仁。逆而道之以义。纵而道之以礼。愚而道之以智。妄而道之以信。皆治之也。非道之也。治之如鲧治水。道之如禹道水。故逆其性者。功弗置。顺其性者。续乃成。若性本暴而道之以仁。吾知圣人复生。其道难行矣。大都习可以治。性可以道。故暴者习也。非性也。

披林逐虎兕。入水婴蛟龙。世以之为勇。非勇也。能以至公之理。折隐私之情。胜而弗败者。是为勇也。

或曰。今道有赤子。将为牛马所践。见之者。无问贤不肖。必惕惕然。皆欲驱牛马以活之也。至夫国有弱君。室有色妇。而谋其国欲其室者。惟恨其君与夫。不罹赤子之祸也。噫。是复何心哉。即欲活之之心耳。微涉可欲。瞥然失照。一至此乎。故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夫技与道。同出而异名耳。故善于道者。技亦道也。不善于道者。道亦技也。若然者。道与技果一乎哉。果异乎哉。

夫烦恼之与菩提。浊波之与清水。空之与色。屈之与信。果一物乎。两物乎。忽而弗观。则三惑浩然。反而推之。则三德宛尔。此非劳形役骨而可入。贵乎于妄心忽生时。穷其所自。或牵于声耶。或牵于色耶。逆耶顺耶。生耶死耶。随心生处。即而体之。极而穷之。生于自乎。生于他乎。两者合而生乎。绵然无闲。坚然痛究。至于智力无所加功。情根无地可植。越着精彩。如饥狗之啮枯骨。细嚼则无味。舍之则无聊。啮之。啮之。又啮之。忽而精力之与枯骨。能所命断。始不疑空不异色。屈不异信。烦恼不异菩提。众生不异诸佛矣。噫。能[拚-ㄙ+ㄊ]命者。可以杀人。能割情者。可以入道。虽圣人复生。不易吾言矣。

夫心术无常。顾其所冯如何耳。故冯于十恶。则泥犁见焉。冯于悭贪。则饿鬼见焉。冯于愚痴。则畜生见焉。冯于五戒。则见之人。冯于十善。则见之天。冯于四谛。则声闻道成。冯于十二因缘。则缘觉果就。冯于六度。则菩萨慈弘。冯于最上乘。则佛果圆满。至于冯于六经。则谓之儒。冯于百家。则谓之百氏。若韩非冯于刑名。孙武冯于兵。较之畜生之与饿鬼。饿鬼之与地狱。三者推其所冯。虽皆不善。此果报非因心也。噫。人为万物之灵。如所冯果善。则克圣奚难哉。而韩非孙武。既为人矣。不幸而所冯不善。导天下以杀戮。则其泥犁以为园观。长劫游戏。吾知其不免乎。或曰。刑名以救德教之不备。兵乃戮寡而救多。皆仁术也。子何俱非之。对曰。考之出世之典。征之治世之经。未有不闻大道。而善用者也。如善用之。自非圣人莫能焉。

夫廓然无朕。奚吉奚凶。阴阳既不可以笼罩。祸福岂可以雌雄之哉。噫。介尔有知。万物生焉。是以观爻象可以推休咎。听音声可以定吉凶也。若然者。一心不生。则三藏六经。恶能筌蹄之乎。

夫深山重渊。蛟龙虎兕之所恃也。多财高位。富姓贵耀之所恃也。然蛟龙虎兕。富姓贵耀。皆不能免其患者。以恃贾之耳。虽然外天下者。则不可悦以富贵。外富贵者。则不可辱以贫贱也。噫。恃洁而高世。贾患而伤生者。名乎非名乎。若然者。则蛟龙虎兕不为暴。富姓贵耀不为贪。而至暴至贪者。非外天下忘富贵者乎。

夫荣之贾辱。利之贾盗。人皆易知也。而名之招忌。德之招谤。道之招毁。知而未真乎。果真知乎。非真蹈其阃者。岂易知哉。

天下皆慕富贵。而厌贫贱。皆恶饥寒。而好饱暖。殊不知非贫贱饥寒为之地。则富贵饱暖何自而来哉。

夫旱极则水至。涝极则旱来。是以圣人履霜而知冰。验来而知往也。若然者。未至其极。犹可备之。既至其极。极则不返。备之何益。

凡为之于未有。一为而万成。万成而一不损。损则万亦何益。以其不损。谓之益矣。

夫招生死者身也。招好恶者心也。生死之与好恶。圣人痛患之。以其患之。患无所患也。众人不患之。故患患之耳。今有人于此。虽未能即去其招。知招为患之媒。以其知之。媒日疏矣。于是知疏媒者。虽未齐圣。圣由是始也。

夫惺之与梦。昼之与梦。天乎人乎。在天则谓之昼夜。在人则谓之惺梦。故知此者。天亦可也。人亦可也。若然者。天之与人。在我而不在造物明矣。

吾尝思天之上。更有何物。思地之下。载我者谁乎。思之。思之。又思之。思不及处。则不可以口门吐矣。又岂可以言语形状之哉。虽然真悲者无声。真亲者无情。故声容情生。则天地大而我细矣。

夫荣者梦辱。富者梦盗。饥者梦食。渴者梦饮。勇者梦怯。怯者梦勇。南人梦舟。北人梦马。天机深者梦山水云物。以其所嗜不同。故梦之各别耳。是以至人达此。知天地可以反复。山海可以移易。死生可以游戏。故曰悟唯识者。可以绍佛祖之位。

或问余曰。布袋和尚何笑之多哉。曰怕人怪耳。问者闻余言。以为绐而不信。是不知图大事者。虑必远。行远道者。辎必重。布袋和尚。与双林傅大士。皆弥勒化身也。此老为当来之佛。任释迦之东宫。事非细矣。若不深思远谋。则临时悔无及也。问者曰。吾闻子之言。若深告我者也。苦仆根钝识昏。卒未能领略。乞详而示之。予复谓之曰。子知之乎。傅大士制藏轮。布袋和尚以笑面对人。盖虑娑婆化周。龙华将始。若不预培众生般若之因。结天下欢喜之缘。则临成佛时。机感愚痴。众生多嗔。愚痴则闻法无益。多嗔。则行慈不普。两者圣人之重责。重责不虑。成佛何为乎。且众生以十分言之。识字者寡。而不识字者多。顺之则喜。逆之则嗔。故寄广长舌于轮藏。结欢喜缘于笑面也。若然者。六根皆眼。逆顺皆春。故以眼见轮藏者。耳闻轮藏者。手摸轮藏者。身触轮藏者。意缘轮藏者。若口赞。若口毁。皆于轮藏培般若因。此既培之。彼则成之。故布袋之笑。乃英雄之卖憨也。傅大士之制轮藏。乃豪杰之网罗也。余故曰。图大事者谋必远。涉远道者辎必重。问者感泣而谢焉。

凡善笑者必善哭。善走者必善蹶。是以飞廉恶来。皆不得其死。韩娥秦青。世皆以能讴闻。若然者。则布袋和尚之笑非笑也。屈原之愁非愁也。予以是知弥勒以笑说法。三闾大夫以愁得道也。至于仲由结缨而死。死非真死。飞廉之与恶来。非真死可乎。

窗前有松。天上有月。风摇窗影。不知者。夜见之疑以为鬼。怖而失声。求救旁人。人晓之曰。非鬼也。月上窗明。风摇松影耳。何故妄怖。怖者虽闻其言。终疑着鬼。至于黎明日上。躬自验之。不觉失笑。始悟非鬼也。呜呼。窗闲之影。夜见之即疑为鬼。昼见之则不以为鬼。影非有二。见者一人。何自起自倒若是乎。夫十方依正三世。犹窗闲之影耳。凡夫见之以为有。二乘见之以为空。菩萨见之以为心。故曰。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

吾少时。但知人有过。不知己有过。既长。虽知人有过。亦知己有过矣。久之。但知己有过。不知人有过矣。

水不自清。人清之也。人不清之。水自清也。譬夫心不自明。人明之也。人不明之。心自明也。噫。虽不自明。谓之无明可乎。

心有四德。常乐我净是也。常则无生灭。乐则无好恶。我则无主宰。净则染不得。故得常者。天地毁而不老。得乐者。众苦交而超然。得我者。造万有而无心。得净者。处五浊而清泠。虽然四者。即心之有乎。离心之有乎。离即之有乎。三者辨。则四德可言也。

一日忽觉身心超然。从夕至旦。此乐不失。偶触逆境。便不超然也。病在觉故。如乐不觉。则苦亦不觉矣。噫。觉之为害也若是。况不觉乎。

夫饥而得食。渴而得饮。贫而得富。富而得官。此四者。其始得之也。喜不可以言语形容焉。况愚而得智。智而得忘。忘而得心。其乐岂可以言语形容之哉。

夫人而无仰食者。非奴则婢也。故家有十人仰食者。其相必不寒。家有百人仰食者。其相必殊众。至千人仰食。万人仰食者。犹星中之月也。其光明硕大可知矣。于戏。凡人仰之而食者。财有余故耳。殊不知富有法财。能博济万古之苍生者。则其光明之普。又非星中之月可并矣。由此观之。世财可以资生。不能资无生。生则有死。死则有尽。无生则无死。无死则无尽。若然者。资生之德有尽。资无生之恩。宁有尽哉。故仰食于人者。以自不能资生故也。自既不能资生。岂能资人之生乎。如牛马不能自生。必资于人然后可生也。故无人仰食者。谓之奴婢。乃贵之也。非贱之也。故古人骂义学之徒。谓之奴儿婢子。良有以焉。

或曰。人有圣贤之异。道无圣贤之异。我则曰。人无圣贤之异。道有圣贤之异。故曰。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也。

或曰。道者。说也。路也。殊不知有说则有声。有路则可行。有声非道。可行非到。非道非到。道非道也。

或者爱画花而不爱生花。有笑之者曰。爱假而不爱真。愚矣乎。其人曰。生花造化所化。画花吾心所画。造物乃吾心中之影。子以影生者为真。吾以心生者不为假。吾非乎。子非乎。必有知者。然后可辨也。

或者犯淫病而不能治。至于病笃欲死。良医拱手焉。吾因问病者曰。淫从何生。答曰。淫从心生。吾再问曰。心从何生。曰不知。吾曰。心尚不知。将何生淫。淫尚不生。将何生病。病者闷然而不应。自夕至旦。疑而不解。疑重则淫轻。淫轻则病减。忽然悟心无生。所谓淫与病者。龟之毛。兔之角也。恶可实哉。

或者参究赵州庭前柏树子话头有年矣。亦尝自谓有所悟。一日叩之。子参庭前柏树子话。既无义路。则汝谓之无义路。又何从而得也耶。

吾尝于喜怒哀乐四者之闲。寻其头目。果是何物。而能喜能怒能哀能乐乎。又正喜时则怒安在。正怒时则喜安在。正哀时则乐安在。正乐时则哀安在。朝寻之。暮寻之。日寻之。月寻之。年寻之。积年寻之。一旦得其头面。始知喜时非人。怒时非人。哀时非人。乐时非人。皆我也。我喜我怒我哀我乐。我自寻之。俱非人也。虽然乃已发之伎俩耳。如未发之时。则四者头面又安在哉。知此则可与言喜怒哀乐也。又知喜怒哀乐者。始可与言未发也。噫。未发果可言乎。果不可言乎。然而善言之者。以不言言之。言之不言。奚不可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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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之与色。果障道乎。果不障道乎。说者以为聪明凿。而真知丧矣。殊不知风鸣万松。月照千峰。声乎色乎。障道乎。不障道乎。此既不障。则艳姬清唱。岂独障道哉。若然者。声色恶能障道。人自障耳。人障道而反诬声色。何异张翁吃酒李翁醉也。

龙之喜渊。虎之喜林。虽水陆不同。然皆喜其可庇形也。殊不知龙无欲。虎无毒。虽陆蟠昼出。其谁害之。人所以室之者。以龙颔有夜光之珠。虎能食人故也。

或者以为天之高。自高也。地之厚自厚也。日之明。自明也。月之圆。自圆也。灯之光。自光也。殊不知离吾心则天失其高明。而地失其博厚矣。若然者。日之明。月之圆。灯之光。皆吾心之彩也。噫。人能知此。可与言天地之道乎。

平受为苦乐之因。苦乐为平受之果。三受互藉。无有暂停。如汲井轮。循环无始。忽憎忽爱。忽爱忽憎。憎爱忽穷。现平受容。忽撄逆顺。受容随失。失成爱憎。是以无受之明。如云笼月。光不能显。受尽云空。本月昭然。此受不可以无功而遣。不可以有功而驱。无功则受岂自空。有功则反资受地。反复推循。理无所出。若然者。则受终不可空耶。受不可空。则众生绝成佛之梯。诸佛塞度生之路。圣凡两病。学佛何益。

天道悯疏略。人道贵周密。疏略者。于人则不竞。于时则失利。周密者。于人则善竞。于时则多利。竞而多利者。虽取胜于目前。未必有益于身后也。不竞而失利者。虽负败于目前。未必无益于身后也。且人不胜天。败岂有常哉。

毛道凡夫。初无见谛。于诸逆顺憎爱无常。或我之所憎。人之所爱。或我之所爱。人之所憎。皆妄也。然而离妄求真。离波求水。未之有焉。故曰。迷悟真妄。如臂屈伸。本无背面。若悟者。妄即真也。迷者真即妄也。所以能屈能伸者。臂也。能真能妄者。心也。故知臂者不可以屈伸惑之。了心者。不可以迷悟拘之。

于诸欲境。观若险崖。则染因为净之资矣。于诸胜境。不生欣仰。则净因为染之隙矣。故曰。境无染净。惟精进者。则触途成观也。

地非水无以浮。水非地无以载。静推两者之功。卒不能折衷。能折衷者。可以为师矣。

天下皆知富贵之与贫贱。有而不无者也。昨天堂之与地狱。或者决以为无。殊不知富贵贫贱。既有而不无。奚独天堂地狱。无而不有也哉。

吾赋性刚褊。人少有逆之。则勃然不悦。然而事过即忘之矣。噫。吾虽忘之。受吾触者。安能忘之哉。若然者。我忘而人不忘。未忘也。须人我俱忘。始忘也。

夫见后而不见先者。未可与语春也。见下而不见上者。未可与语主也。故牛马知牧而不知主。鱼鸟知春而不知冬。殊不知非冬奚春。非主奚牧。皆不思耳。故思之思之。鬼神将通之。况主与冬哉。噫。人而不思。则去牛马不远矣。

夫万物皆心也。以未悟本心。故物能障我。如悟本心。我能转物矣。是以圣人促万劫为一瞬。延一刻为千古。散一物为万物。如片月在天。影临万水也。卷万物为一物。如影散百川。一月所摄也。此非神力为之。吾性分如是耳。

不吃糖者不知甜。不吃醋者不知酸。甜酸尚尔。况大道乎。

夫一心不生。万法无咎。人物交辏。本来廓如也。若然者。群芳非色。滂沛非声明矣。故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

忍字为义。以刀刺心。则使识字晓义者。知触事之际。念不可轻起也。如念起不当乎理。即拔慧刀以刺之。乃恶念消而善心长矣。善淳而化之。则几乎道矣。忍也如是。可不儆哉。

吾问王子曰。仲由闻过则喜。令名无穷。奚哉。曰惟心虚者。能受善故。天地虽大。虚能包之。虚则久长。令名之无穷宜矣。

善恶无常。爱憎无住。故众人可以希贤。贤人可以希圣。喜可以为怒。怒可以为喜。如四者有常。则圣人设教。益天下之愚矣。

罗笼五脏者。形骸也。主宰一身者。自心也。形骸可见。而五脏可知。唯自心。非但人莫能知。即自知自心。犹己眼观己眼也。故介然有知。物即生心。今有人于此。召群愚而为叛。其讨叛者。不以诚而以诈。岂唯叛不可讨。使天下失信。自此始矣。

我未尝见有大无明人。如有之。千尺层冰。一朝燸动。即汪洋莫测也。

若人以为骨贱气昏。于大道不敢企焉。殊不知鳞虫可以为龙。羽虫可以为凤。善恶无常。清浊无主。勤勤于善而不息。则近性。近则顺。顺则化。化则虚。虚则灵。然虚而灵者。即心而求耶。外心而求耶。即心而求。则把柄在我。不属造物明矣。若然者。骨之贵贱。气之清浊。岂有常哉。顾其所习如何耳。故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必以骨贱气昏。而不能圣。此自弃之徒也。既自弃矣。虽终年日月。与圣人为侣。亦不能熏之矣。况下焉者乎。

人为万物之灵。虽五尺童子。亦能习而言之。及征其所谓灵者何物。虽大儒老衲。未始不罔错者也。故曰。事事寻常总不差。相逢举着便淆讹。且道病根在恁么处。参三十年来为汝说破。

天生日月。不为穿窬而张明。地阙江湖。不为车马而设险。然行者之恶险。盗者之恶明。不啻吴越之仇也。惟天废日月。地塞江湖。则两者无憾矣。噫。天废日月。则群生失明。地塞江湖。则万物焦心。故天不为盗者之恶明而废日月。地不为行者之恶险而塞江湖。仲尼不为桓魋之疾贤而避是非也。

或曰。子之道不能行。因毁者之多耳。曰吾道之不能行。非毁者之过也。过在吾修道之弗诚耳。诚则感物必弘矣。虽然昔人有闻乞肉声而悟道。睹桃花而识心。岂既死之猪。无知之木。贤于吾者耶。

介然有知。召毁之始。廓然无我。纵毁谁知。无知而知。不昧是非。此可毁乎。不可毁乎。

或曰。牛头融公未见四祖时。则百鸟衔花。天人献供。既见之后。花鸟不来。天人绝响。何哉。曰鬼神敬德而不知道。知道则孰非圣人。何花鸟天人之别哉。

夫天理之与人欲。微尘之与大地。果一乎哉。果二乎哉。一之则众人皆圣人也。不一。则是圣人设教为无益也。故知冰即水者。冰非有也。知水即冰者。水非有也。水非有则理不碍事。冰非有则事不碍理。事不碍理。则行弥十界而常寂。理不碍事。则知周万物而不劳。不劳则教无不施。常寂则道无不一。道无不一。如花在春。教无不施。如春在花。果一乎哉。果二乎哉。

或曰。惠迪吉。从逆凶。有是乎哉。噫。无是则日月可以使之坠。江海可以使之枯矣。今日月在天。江海固然。有是乎哉。无是乎哉。

昔有指鹿为马。证龟成鳖者。天下不平之。今则指鹿为麟。证龟为龙。天下皆然之。哀哉。

夫风之驱云。水之转石。何无心而有力焉。情之昏性。习之惑知。亦若莫之为而为之。其有心也耶。无心也耶。何力捍而莫能制乎。

阳燧取火。方诸取水。故向月则水注。向日则火然。夫水之与火。果生于日月乎。果生于诸燧乎。果生于盘艾乎。若生于日月。则非诸燧水何不注。火何不然。若生于诸燧。未向日月时。亦何不注不然耶。知此则可与语神化矣。

有形而最大者。莫过乎天地。无形而最大者。莫过乎太虚。包诸有无而最大者。莫过乎自心。自心如镜之光。两者光中之影也。故见光者。则影无留碍。执影者。则本光常失。本光常失。则光用不显。光用不显。则影执不消。安有即影见光者。与之言自心之光乎。

夫形者。心之影。影者。形之影。今有人于此。图影欲真。殊不知纵真。影也。生形者。岂可以笔墨图之哉。

或曰。何物非心哉。但因分别而心成物耳。直不分别。物物皆心也。故马顾影而不惊。狐见侣而不疑。初无二见故也。

火可见。此相火。非性火。若性火则周遍而不可见。故凡薪传则见。不传则不见者。相火非性火也。乃若云。水性湿。火性热。此则又以性喻义耳。

以世眼观人。不足尽人。何以故。地狱众生。见丈六金身。如黑象腿。佛尚如此。况其他乎。

有我。则我在天地中。无我。则天地在我中。

如现前各人之身。毕竟因何而有。究其所归。父母情未动。赤白决不流。身何所有。父母既情动。四大随感生。精华非形质。似形而非形。非形任运长。所以有此身。由是而观。以父母情动为因。赤白二交而为缘。穷身之因与缘。不过如此。乃心之因。则在我而不在父母。父母虽交会。我若无憎爱。想岂无故投。以是而推之。因境生心。则境为生心之因。感受气分亦缘也。

心力无状。取功名而试之。此试之有也。次忘身心而试之。此试之无也。有无俱试而弗醉。始能妙万物而神矣。故曰。能豪杰而未圣贤者。执有心坚。事所以遂也。惟豪杰而能圣贤者。有无之主也。噫。有之主。尚难立。况无之主乎。昔人有言曰。有无二法。摄尽一切法。非独立于有无之初。而用有无者。恶能吐此与。

净瓶数枝花。无生残红堕。水面点胭脂。亦是春深路。惟心之外。别无一法。离心有法。无有是处。若知此者。长于金屋。死于泥涂。籧篨为棺。何异骊山。骊山秦椁。凿石千仞。骨邻下天。可谓深藏。藏深冗深。盗得致富。由是观之。泥涂秦椁。孰我孰若。是以达人。未死忘生。未生忘死。空中种树。春岂有边。花开结果。实占大地。

无生若可知。为有知。知无生无知。知无生有知。则生已有生。安知无生哉。无知知无生。既曰无知。谁知无生。若知无生。还同有知。

生无所立。谓之行尸。死有所负。谓之债鬼。

地大四尘成。水大三尘。火大二尘。风大一尘。故尘多者质重。质重者力微。唯心无一尘。故力不可思议。尘谓色香味触也。

一身之亲。莫亲于皮。是故以针刺皮。凄然觉痛难禁焉。然皮之亲。不若肉之亲。肉之亲。不若骨之亲。骨之亲。不若髓之亲。髓之亲。不若心之亲。故曰。心生则种种法生。今天下不唯不以亲者为亲。反以不亲者为亲。是以亲亲者。终不亲矣。呜呼。心作天堂。心作地狱。心作圣人。心作众人。至于大之天地。广之万物。皆心之造作。而世之号称聪明有识者。若问其身与心之所从来。皆莫知何说也。此而不悲。更复何悲。

夫喜怒无常。其犹板筑。而人情胶执。妄结悲欢。是以仇如吴越。爱如妻子。一言相合。即割封成好。一事相乖。即背恩忘义。悠悠古今。率惑于兹。惟有道者。知喜可使怒。怒可使喜。二俱无常。视同镜像。故好恶交前。而心常闲也。

一念不生。孤明圆照。六尘葑蔀。本妙失真。是以情波浩瀚。业火焦然。三界朽居。并遭焚溺。唯彻见自心者。知念不单生。必籍尘起。尘难独立。必凭念彰。反复推寻。当处寂灭。故神珠在掌。光非外来。悟物除真。而不作用想也。

四十八愿。弥陀如来因中为法藏比丘时。对世自在王佛。所发之愿也。若以众生有思惟心测度之。即一愿尚难担荷。况四十八愿哉。殊不知于理推之。虚空之无际。天地之高厚。万物之广多。圣乎凡乎。有知乎。无知乎。皆不越我自心者也。故曰。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有漏微尘国。皆依空所生。沤灭空本无。况复诸三有。以此观之。则法藏所发之愿。如来印证之辞。证之于理。即之于事。皎如日星。夫复何疑。又众生习俗庸鄙。识不高明。横计六尺之躯为身。方寸之心为心。无论贵贱贤愚。荣荣辱辱。顺顺逆逆。穷神殚虑。严饰万态。自生至死。无须臾之休歇者。特未能窥破此身此心耳。是以大觉圣人。愍而哀之。发广大之愿。昭廓心境。使一切众生。豁清慧目。获无身之身。无心之心。无身则大患永息。无心则劳勤顿空。故曰。大患莫若于有身。劳勤莫先于有智也。然则无身之身。形充八极。无心之心。照穷万有。人为万物之灵。于此大身广心。冥然不悟。局于臭躯壳上。堕于妄想梦中。毫不自觉。反乃惊怪于法藏比丘者。果灵乎哉。

达观未见树而梦藤。庄周自知人而化蝶。然藤无知。而蝶有知。无知则无情。有知则有识。无情必无感。有识必有因。无感而入梦。有识而相缘。一以此梦。一以彼梦。梦虽无别。梦源匪同。惟知源者。可详梦也。

夫道之在人。如空在谷。谷也者。千呼则千应。万呼则万响。以其空在故也。人为万物灵。以恶言触之。即勃然而怒。以美言奖之。则春然而喜。千触则千怒。万奖则万喜。今触则今怒。古奖则古喜。由是而观。则千呼千应。万呼万响者。岂谷能然哉。空能应也。知此则怒怒喜喜。今今古古。非有妙喜怒今古。而喜怒今古不能累者存。则触之将至。应有穷焉。

墨光亭常言

宴坐静堂。胸次寂寥。若可以喻太虚。忽闻声响。即瞥然心生。便觉方寸稍窒。而太虚之度。不复有矣。是以静中所得。难以应世。应世则失。故曰不可以静中求。亦不可以动中求。超然动静之外。而不废其用可也。又曰。动用于一虚之中。寂寥于万化之域。虽然会得。做不到者。未易及此。

好生恶死。人物皆然。以知觉齐故也。夫知觉齐终当得圣。故曰。有心者。皆可成圣。戒杀非怖罪也。特不敢食圣人肉耳。使虎狼知此。宁再害物。人为最灵。嗜杀不止。是人不如虎狼也。

明可以破暗乎。暗可以蔽明乎。明能破暗。明即自破。暗能蔽明。暗即自蔽。何哉。明非暗则功不留。暗非明则势不立。故曰。明中有暗。不与暗相遇。暗中有明。不与明相睹。

念果有生乎。念果无生乎。有生。则生不生生。无生则无生不生。若然者。则介然一念。乃无生之梯乎。

大凡逆境。生则不过毁谤骂詈。死则不过相杀相戮。能观身非有。观心如幻。则骂詈杀戮。何损何加。故曰。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闲过。

一心不生。万法无咎。此三祖之言也。脱白驱乌。率能道之。然一心不生。虽庞眉老宿。或不易到。况其下者乎。

紫柏先生未能醒梦一如。故开眼即醒。合眼即梦。醒梦交驰。初无暂息。有时即梦。推醒中之境。有时即醒。推梦中之境。醒梦虽殊。然境不越乎逆顺。推来推去。日久岁深。忽然醒梦皆空。而能醒能梦者。乃憨笑而嘲紫柏先生曰。汝开眼时推寻我。合眼时推寻我。推寻得我。如老鼠入牛角相似。我今跳出醒梦圈匮。汝再能奈我乎。紫柏先生震怒喝曰。直饶汝躲根在醒梦之表。亦是梦中夸梦也。于是渠不答而遁去。且道渠遁向何处去。古德有曰。虾跳不出斗。

夫已过之事。犹醒中之梦也。果且有乎哉。果且无乎哉。有则虽造物之妙。莫能使之即呈焉。无则犹计之。若不能忘耳。故至愚之人。不忘昨殴也。惟有道者能忘之。

大黄之与人参。药中之春秋。虽贩夫灶妇无不晓然也。如病犯在食。大黄虽暴。必甘服之者。以其暴能泄积也。今有人于此。以暴言危计。种种加陷于我。我能春然受之。褊习之积。日消而不自知。若然者。则大黄未必非人参之地也。

以思为眼。见身始终。

闻为思之始。思为闻之终。思为修之始。修为思之终。修为证之始。证为修之终。证为度之始。度为证之终。如环轮相转。愿王无尽。如大白牛牵最上乘车。运岂有终哉。

尚色者不知有利。尚利者不知有名。尚名者不知有身。尚身者不知有心。尚心者不知有性。尚性者不知无性之性。由是言之。蛇而龙。凡而圣。尚而已矣。是以尚尚者。可以情通。可以理执。惟无所尚者。谓之满觉。既满既觉。尚何加哉。故曰。如来藏中不许有识。有识则藏破。破则漏。或漏于小。或漏于外。乃至漏于地狱等。皆从识始。

合眼即梦。梦而求醒。以谓已醒。一切人境靡不现前。殊不知谓醒之醒。犹在梦中。忽然大醒。方知梦中之醒。初非真醒。若然者。梦由心有。无心无梦。醒由梦有。无梦无醒。予是以知介尔有知。无心而不境。廓然无思。无境而非心。梦兮醒兮。心兮境兮。如水洗水。如金博金。厌梦而求醒。痛醒而求空。此所谓把髻投衙。谁为讼主。

智进全名。余度皆字。先以定动。后以智拔。良以烦恼山坚。非定力不足以摇撼之。无明根深。非智光不足以照其无本。彻其无体。

周处志在斩蛟。则不见水可溺。李广志在射虎。则不见石可坚。商丘开信利而不疑害。则出入于火。而不见火可烧。与夫从高而坠。亦不见高可危。予是以知水本不溺。石本不坚。火本不烧。高本不危。而或者畏溺而不敢入。畏坚而不敢射。畏热而不敢近。畏危而不敢坠者。皆自溺自坚自烧自危也。嘻。知此则能出入于死生吉凶之域。而无害矣。

凡菩萨欲成佛者。必以四弘誓为椎论。舍是而修。则小道矣。或者疑之曰。烦恼断不断。在我而已。至于众生无边。法门无量。力有强弱。证有愚智。曷能概尽之欤。殊不知人但无恒心耳。心果能恒。则劫石可磨。沧海可竭。况其他哉。且烦恼未断。则慧风不大。多闻弗逮。则法雷不远。故易之恒。雷风恒。盖非雷无以惊昏蛰。非风无以鼓万物。夫昏蛰既醒。复能鼓之。非恒而何。不恒者。巫医尚不可作。能与有为乎。

庄周以为鱼之大。莫过乎鲲鲸。鸟之大莫过乎鹏。人之巨莫过乎龙伯国氏。此三者。天下有情之至大者也。殊不知应持菩萨。以不见佛顶致疑。由十方上穷三十二恒河沙。而佛顶不见如故。若然者。则周所谓鲲鹏龙伯氏。不异焦螟蝼蚁矣。而或者。又以吾言弘阔胜大而弗信。今请实之。夫小大生乎有待。有待生于有心。如一心不生。物我两化。觅无待尚不可得。况有待哉。

人因口腹以钱为网。穷舌根之味。结报复之怨。故楚子将死。犹贪熊蹯。竟不遑食而被弑。噫。子父尚然。况受啖者乎。

人心无常。犹若水耳。方圆随器。初无定体。遇可欲境。心则成贪。遇不可欲境。心则成嗔。遇可欲不可欲境。犹豫不决。心则成痴。故方痴时则贪嗔无地。方嗔时则痴贪无源。若境不触心。心不染境。则所谓贪嗔痴三者。会而为常光矣。虽然会不徒耳。苟未了心境皆心。如眼不见眼。手不捉手。会岂易易哉。

匹夫匹妇。不达死生幽明之故。凡有所感愤。以为一死。永不复生。往往甘非命死者。岂少哉。殊不知死果不复生。则圣贤劳勤以为善。反不若匹夫匹妇之智矣。圣贤以知生必有死。不为生累。死必有生。不为死愚。所以为善而无倦焉。如果死不复生。则桀纣所为之恶。孰代其偿责欤。夫以是知尧舜为善必不谬。桀纣为恶必大愚。由是而观。匹夫匹妇有所不堪。甘心而死者。乃桀纣之余气也。

有问皮球子曰。色即空乎。皮球子曰。子唤何物为色。大之天地耶。小之万物耶。若以天地为色。则天地外遍计依他而不有。若以万物为色。外天地则万物复何可得耶。夫遍计者。谓于无色处横计有色。色计空消。则横计色影。殊不知外色无空。计色之计既消。复计色影。与计色之计。何异哉。大都众生不明自心。心外见法。或起色见。或起空见。空色无常。随计所见。譬如冰水本非两物。忽然为冰。忽然为水。众人于无常忽然之中。计冰为质碍。计水为融通。计质碍者。固迷其本矣。计融通者。亦迷其末矣。盖融通无性。待质碍而有号。质碍亦无性。待融通而立名。夫名者。宾也。非寔也。今天下宗宾而失寔。以离色求空为拙。即色明空为巧。拙拙巧巧。情计横生。窝巢万种。见闻栖泊。如绵着棘。如胶投漆。自无始以来。至于即今。不以超情求入。惟任情问道。道变为情。故曰。空色如子。情为其母。又曰。情为化母。又曰。情为有无母。子以情问。吾以情答。盖因情酬情。情在子而不在我矣。子若忘情。始知我不以情答子也。子未忘情。我虽超情应子。子亦谓情。子若知此。则即色即空之旨。亦在子而不在我矣。

皮球子曰。至显而不可见者。情也。故深情厚貌之人。父子不相测。至隐而不难见者。性也。故见性之人。圣人众人。无相疑也。今天下恣情而忽性。父生子而疑于子。子生于父而疑父。盖恣情则习相远也。如伏羲氏生千古之上。而文王仲尼生千古之下。仲尼不疑周公。文王不疑伏羲。盖不忽性。则性相近也。故曰。凡百众人。以交神之道见之。则于开物成务之际。不生心而仁普。不裁制而义当。不威仪而礼明。不变通而智不惑。不盟约而信不爽。此无他。盖率性而然也。

应物而物不能摇。谓之寂。不摇者。本无生谓之灭。无生而应物。应物而不摇。谓之寂灭。

夫但能周一身者。妄知也。遍能周万有者。真知也。妄知外真知。则如波离水也。真知外妄知。如水不即波也。然知有真妄。又何哉。盖知本无真妄。以众人自真自妄耳。如天机深者。知妄知不离真知而有。则妄自穷矣。妄既穷。则真之待安能独立耶。噫。真妄情枯。本知昭然于日用之闲。辟如春着花容。不取则艳然在目。设生心取之。而花神逝矣。故曰。不离当处常湛然。觅即知君不可见。以此观之。则本知充然常在。以众人心粗而不精。故日用昧之耳。棱严曰。心精遗闻。闻遗则所谓声尘者。皆会本妙矣。故曰。一切浮尘及器世闲诸变化相。如汤消冰。应念化成无上知觉。夫佛语本平常。辟如地坚水湿。火暖风动。义本如是。岂待刳去本妙之心思。方始洞然哉。虽然如庸常魔。入其心肺。至于世智辨聪者。虽于佛语平常。亦不易入也。

莲密瓣锁蓬。蓬锁子。子锁密。三锁而斯藏。苟无斯藏。则生生无尽者。几乎息矣。故能知此。则无尽者皆在握矣。既皆在握。则圣圣凡凡。愚愚智智。或生或杀。柄不在人。人安能见。岂惟人不见。自亦难见。如密知密。密则不密矣。故曰。鬼神可以知者。念后之事也。

常则安。异则骇。骇则疑。疑则无主。无主则为变化所眩矣。刚柔所摇矣。故常也者。破疑之利器也。

鸟之所以能飞。鱼之所以能跃。人皆见之。而眼之所以能见。耳之所以能闻。人皆莫能自觉。是以终身而见。终身而闻。终不能知闻见者。是何物焉。悲夫。

蓬蓬而鸣者。孰不知其风焉。潺湲而流者。孰不知其水焉。而忽卷屋拔茅。漂州荡县。则不知其所以致之端也。能知其端。虽复旋岚偃岳。稽天浸地。未始惊也。夫羞恶之心。无耻之习。犹吴越耳。吴强则并越。越强则并吴。此自然之势也。如学者见理未定。操志非坚。凡卒然临事之际。不觉不知。习乘理隙。一鼓而下。理君败绩矣。

老氏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予则曰。上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中士闻道勤而行之。下士闻道若存若亡。或者以老为是。以予为非。非唯不得予心。且不知老矣。

亮公过江止何园寺。颜延之。张绪。眷德留连。每叹曰。安汰吐珠玉于前。斌亮振金声于后。清言妙绪。将绝复兴。呜呼。良马微伯乐。则终困于盐车。至人微识者。则没世而不闻。浩然沧海。岂唯一珠。隤然泰山。宁无异木。我大觉圣人。统九有而为君。宅大千以为国。智山崇峻。教海汪洋之中。则异木神珠。断不可以车载斗量。能知其数也。但智者见之谓之智。仁者见之谓之仁耳。

自心清旷。止水澄空。不可以喻其至也。得其至。则余欲自忘矣。及一微涉动。则吉凶不召而集。吉凶既集。利害盈前。而患得患失之心。浮沉于寸虚之馆。所谓清旷自心。早埋没矣。自心埋没。则万事无主。唯见可欲者。即欣然而欲得。见不可欲者。则刺然而弗快。心光既蔽。群暗云生矣。

我闻善用其心者。五逆十恶。皆菩提之康庄也。而不善用其心者。三学六度。皆般若之仇仇也。由是观之。青山白云。未必为幽闲。紫陌红尘。未必为喧扰。顾其人遇之如何耳。故曰。我自调心。非干汝事。

公孙大娘之舞剑也。不知剑之舞我手也。我手之舞剑也。剑兮手兮。相忘而相用。虽有圣智。莫可测识。况物我未忘者。安能知此乎。故曰。技无大小。能入神者。乃与造化同功也。由是观之。大之天地。小之万物。物物皆手。手手皆剑矣。敌何自而入焉。知此者。可与言触事而真。体之即神与。

道不在心。欲不在物。心生则道失。物弃欲自存。是以建心求道者伤。刳物制欲者狂。譬之自刎而求生。耽形而逃影。吾知稚子见之。必哀其伤。而笑其狂矣。今天下方将以伤狂为指南。道乌乎明。欲乌乎止。

紫柏老人集卷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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