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凌晨，隆隆的雷声长久地滚动着，像是天空中有一辆来来去去的车子。清早推开窗户，外面满是明亮的细雨。

雨中，我来到虎哨桥。跟慧勤师兄在这一带碰头，一起去附近的佛教安养院做义工。

我对苏州还很不熟悉，头一次看见这道桥。桥上面雕着一个一个的小老虎，它们整齐地排着队蹲踞在那儿，谁也没有要跑开的意思。比起这些雕像，更有趣的其实是这桥的名字。虎哨。莫非曾经有一只特立独行的虎，在这里倚啸东门？

走进桥边一条泥泞的小巷，再一转，眼前出现了一种亲切的黄颜色，就像西园的院墙那样，这里就是安养院了。空气里弥漫着香火的气息，和不间断的阿弥陀佛圣号。

我们和慧梅、陈刚等师兄会合，去打扫一间念佛堂。正面的佛坛上供奉着西方三圣，侧面墙壁上则有南海观音的大型彩塑，还没完成。

礼佛之后，开始工作。几位师兄打扫念佛堂的地面，另外几位和我，擦拭着佛堂的红漆木墙和木门。它们有着繁复美丽的线条，也就是说，不太好擦。我踏上凳子，用一块湿抹布和一块干抹布，一遍一遍地擦，极力擦到每一个细小的角落里，同时按照恩师讲课时说过的那样，观想正在扫除心地上的污垢。

头发花白的吴师兄走进来礼佛，他每星期都到这里来为老人们义务推拿。在我们的赞叹声里，他答道：“惭愧！”

陈刚上了佛坛，恭敬小心地拂去那里的尘土。这份活一定不太容易。他的背上，汗水迅速地渗透了衣衫。另外几位师兄开始打扫念佛堂的地面。

安养院里的老人家有的走过念佛堂，就会含笑对我们说声：“阿弥陀佛！”看见哪位素不相识的老人，或来帮忙做义工的师兄走进念佛堂，我也都笑吟吟地说：“阿弥陀佛！您好！”

学佛之前，我很少这样露齿而笑。以前的朋友们，最熟悉我的一种表情：貌似安静的，又带着一丝寂寞和一点冷酷。笑起来，只是出于礼貌地抿着嘴而已。那时候，心灵冻得发僵。

在木墙上发现了一只蚊子和一只蜘蛛的尸体，捧出去放在了院子里，几根翠竹下面的土地上。

陈刚从佛坛上下来了。慧梅对他说：“等会儿还有重活给你干呢！”

“还有？”陈刚肃然。

“拖地呀。”

“拖地有什么重的？”

过了一阵子，慧梅跑去帮老人们剪指甲了，临走叮嘱我们擦拭念佛堂外面的两道木门，并且打扫楼梯等地方。

慧勤去擦那些木门，我把楼梯扶手擦了一遍，又拿了扫把去扫二楼的走廊和楼梯。

这是一把用天然材料扎成的短扫把，多年没见这样的扫把了，在我以前生活的城市里，扫把好像都是塑料的。

陈刚拿着拖布跟上来，说：“这扫把不好用吧？扫不干净，去换一把细的。”

如果扫不干净，估计跟扫把没多大关系，是我不太会干活。我依言去换了一把，接着扫，又得细致，又要敏捷，不然耽误人家拖地啊。换的这扫把更细密，却往地上掉竹枝，弄得更难扫了，可能是因为我的动作不够轻柔。

汗水夸张地淌着，像雨滴一样砸在了地面上。幸而还要拖一遍的……

“我要拖楼梯了啊！”陈刚说。

“好，好……”我有点慌张地扫着最后的几阶。

素菜的香味飘了过来，有人热情地招呼我们吃午饭。我们不肯吃，把活儿赶完，就往外走。

慈眉善目的婆婆们迎上来，一边向我们道谢，一边给我们塞白馒头。我笑着说不要，一位婆婆亲切地拉住我的手，然后硬把装着馒头的塑料袋套在我的手臂上。我怔了一下，忘记了继续推辞。

有多长时间，没有老人的手拉过我的手了？我不记得。

家族里呵护过我的长辈，多数已经去了。在不久前西园举行的中元法会上，他们成了一个个纸条上的名字。人生无常，只有佛菩萨永远不会舍离我们。家里的亲人，即使再怎么亲爱，再怎么深情，大限到时也只能撒手。然而，眼前的婆婆，难道就不是我的亲人？众生并没有亲疏之分，只是我，经常不能自控地以为有这种分别啊！

捧着馒头，我郑重其事地走过虎哨桥。这是来自富贵之人的珍贵礼品。

婆婆们何其富贵，她们拥有往生西方的信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