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信论》由修行主体说整体存在界的本体与现象,由修行者境界说现象世界的种种意义结构,并从而建立大乘佛法的简要的功夫义理格式〔[1]〕,最终是为佛教宗教信仰建立简要理论系统,系统中又有理论特色,并非仅是一简明佛学概论。本文将就《起信论》本身的立论章次进行义理说明,并进而讨论其理论格式的方法论问题,说明《起信论》型态的佛学义理在哲学基本问题上的理论意义,讨论此一理论型态的成立可能之方法论意义。
本文标题《大乘起信论的功夫理论与境界哲学》是以作者所提之「以功夫理论与境界哲学为中心之基本哲学问题研究法」〔[2]〕为诠释架构,对《起信论》进行义理解析,由于《起信论》是由众生心作为功夫主体,经去染趣淨诸功夫历程以显心真如而成佛境界,而为理想人格之达成。因此以功夫理论与境界哲学为研究进路,应正是《起信论》最适合之研究方式。
对于《起信论》一书之真伪问题,历来学界讨论甚多〔[1]〕,本文作者所採取的立场,是以《大乘起信论》发生在中国佛学史上真正起重要理论创造作用的哲学著作,其于思想史上的真伪问题非关义理真相,其与唯识诸学系统之同异之辨,并不影响其对中华大乘诸宗派之理论前导作用,哲学理论皆以其自身之创造性而为真理表述之一一型态,其或有理论系统本身之内部义理一致性问题,其亦有理论整体内涵所呈现之义理型态问题,作为有创造力的哲学体系,本就不在思想史的传承中必要与谁相同相异,思想史问题意识中之同异之辨有助于理解哲学理论的意义与传承关係,但却与该理论之是否能为真理表述系统无关,也与该理论如何成立有何缺失应如何补足等哲学观念问题无关。本文以研究《起信论》理论意义为目标,暂不及其于中国佛学史上的传承考辨。
就佛教哲学之论著而言,一切佛学论著皆在宗教关怀的前提上进行名相施设及命题建构,即理论架构与术语定义乃是为证说佛法真理而构作的,而佛法真理却更是在修证功夫之亲证下的言语表述,在亲证的前提下,言语施设虽各有其语义脉络及问题意识之差异,然于终极义理之阐释上,宜于彼此融通。《起信论》于中国大乘佛学之唯识学诸经论已初步译介之后出现于中土,历来对起信论与唯识义理之同异辨证多有纷争。作者以为,唯识学有其独立之佛学问题意识,《起信论》亦有其独立之佛学问题意识,当代佛僧学者太虚及印顺皆标出佛学三系说,《起信论》实印顺所说之「真常唯心系」之论著〔[2]〕,唯识学思固非其本怀,而为强调众生可成佛义,为于众生心行功夫中可成佛,成佛者成其佛法身之真常境界者。作者以为,真常系佛学基本问题即是功夫理论与境界哲学之建构。佛学既然是作为人生指引之学,其义理终极关怀乃为劝说修行成佛之标的,因此对于修行成佛之实践诸事者当有一系列之理论直接探究之而建构之,而为佛教哲学之完满完成者,真常系诸经论之言说方式及理论目标即皆为此一需要而作者,《起信论》的立论目标亦即在此,就修证成佛而言,哲学名相实皆为言说此修证经验之施设,本来无此名相,名相以彰显境界及论说可能为宗旨,境界既已呈显,成佛既已可能,名相即不应彼此有隔障,名相之隔障自应设法消解,求其可融通之理路而顺消解之,而非在名相隔障上再作隔障,此正离成佛要求愈述愈远矣,中华禅宗学派后起于诸宗派林立之后,非无其历史因缘故,正为排斥以名相为佛学而陷入概念争执之学佛事业者,当然哲学义理仍应追究,禅宗哲学及《起信论》哲学即在佛教基本教义系统之下建立功夫理论与境界哲学的佛教义理型态者,在它们自己的哲学问题意识下的理论言说,应当自有其理论地盘之可为之事业在,本文之作即为此一功夫境界哲学之义理型态建立言说章法,或可为佛教义学寻求更适切的理论言说方式。
本论文之写作方式将依《大乘起信论》本身之纲次逐步解说,解说以「述义」为主,并非白话译解,就全文所有文本进行分段义理说明,其中之说明也当然是针对作者所认为的哲学问题意识而作的述义,作者有自己关切的大乘佛学的理论问题,本文之作,也是作者一直以来在中国哲学方法论研究中的基本哲学问题意识的观点发展,在述义工作中所作的义理诠释本身已经是作者自己的观点表述,如果在观点表述之馀还有应予深入讨论的哲学问题,则以「讨论」的标题进行于后。本文虽依《起信论》章节编次行文,唯于章节名称尽量以当代术语为之,意旨即在将传统佛学义理转化为一般理论命题术语,实为推促佛教思想能有哲学化及当代化之表述方式之进程。
《起信论》製作的目的即是站在大乘佛法的义理基础上,藉由义理的解释,劝说众生修习大乘法门,从而获得理想的生命。其进行内容有五部分,一者「因缘分」,为说《起信论》製作的目的。二者「立义分」,为说《起信论》论说的纲领。三者「解释分」,为说《起信论》整个体系内容。四者「修行信心分」,为对一般人再次说明如何建立学佛的信心与学佛的方式。五者「劝修利益分」,为对所有人说明修行《起信论》佛法的好处。
以下说「因缘分」。〔[1]〕
《起信论》自述造论的目的有八项。第一、为让人们远离痛苦获得快乐,达至成佛境界,但这又不是为了获得世俗价值的名利目的。第二、《起信论》的造论者要以这种部论著再次说明佛法的根本义涵,使学佛者获得正确的认识,不至犯错。第三、使一些本来已经具有良好品行的人能够更加了解大乘佛法的宗旨,而更能达至人生的高级境界而不至堕落。第四、要让对于自己的人性没什麽把握的人,因为对于大乘佛法有了认识,而知道自己应该学习佛法,而产生了学习的信念。第五、佛学世界观中认为每个众生都是有无穷的人性缺陷,所以要藉这一部论著提出许多不同的改善人性的方法,一步一步地引导世人脱离人生的困境。第六、提出禅定与智慧观想的方法给一般凡夫及已经有了一些学佛成就的二乘中人针对各自根性的修习法门。第七、提出专念佛号的淨土法门给予一切众生一个可以不会丧失学佛信心的简要法门的保证。第八、显示许多学佛的好处,让所有人愿意学佛。
讨论:
就上述第一个目的而言,这是因为佛教哲学以苦说人生的情境,离苦求乐是其终极目的,但此苦此乐皆须在佛教世界观的定义下来认识,并非一般世人所谓的苦乐。并且,人们在学习了一些好的思想行为之后,时常会产生骄傲的心态,从而又陷入了另一层次的痛苦之中,所以又明白说这种功夫的目的不是会了获得世俗的名利。我们认为,这个目的正是可以显示大乘佛学作为哲学学门中的一支理论体系的最重要的型态特色,其理论构作是为了解决人生的问题,其面对的理论问题是由人生活动中彰显而出的,是在求解生命困境之原因的问题意识下建构了对整体世界的认识体系,建立之后获得生命真相的解答,从而发动生命主体去进行改善生命情境的活动,并在这种努力改进的活动过程中,更能分辨各种层次阶段的生命问题,而逐一地予以解消之。这一个型态特色的说明是就大乘佛学的整体在整个哲学学门内的特色而言,并非《起信论》在大乘佛学中的特色,《起信论》正是要彰显大乘佛学作为哲学学门成员的本质而建构之论著,因此在本文之讨论中,我们除了讨论作为形上学问题意义的真如与佛性问题的探讨之外,我们对于《起信论》论说内涵中涉及修行过程里的身心现象及克服之道的陈述,也将当作佛教哲学的核心问题并予以方法论的检讨。〔[1]〕
以下说「因缘分」下的问答。〔[2]〕
《起信论》自问自答地说,已经有了这麽多的佛教论著,为什麽还要製作这一部佛学论著呢?《起信论》造论者说这是因为众人的人性品质在无始来的生命轮转中已经千差万别,如果是佛陀在世的时候,以佛陀的超越智慧当然可以使听闻佛法者皆蒙其利,但是佛陀已经不在世间了,为了这许许多多心性品质各不相同的众人的需要,便应该有一部专书,掌握佛法的总体意义而且能够有精要的文字来阐述的作品,来提供给世人作为学习的参考。
讨论:
此处所论并无理论上特别的意义,只是造论者造论心情的自我强化作用而已,其中值得追究的是众生听闻佛陀说法而能开悟的可能性问题,这在《起信论》自己的义理系统内正是讨论的主题,我们在随后诸文中皆将论及之。问题的关键即在众生心本具的真如法体之作用义上。
以下说「立义分」。〔[3]〕
《起信论》既然是为《大乘起信论》,便需说明大乘佛学的根本理论架构。就其本体说,是众生心,众生心有两个作用与认识的面向,其一为真如相其二为生灭因缘相。就其内涵说,此本体本身一切法真如平等,此即其「体」,此本体本身包含一切对众生生命有利益的种种理想效用,此即其「相」,此本体可以产生一切向善的效力使众生成佛,此即其「用」。整篇论文便即是针对众生心的真如生灭两义涵中的境界与修行功夫进行解说。
讨论:
《起信论》作为大乘佛学中的一部重要理论作品的特色便在于此,此即是一以修行主体的功夫与境界的问题意识为基调的哲学体系〔[1]〕。《起信论》不从世界说众生,反而由众生说世界,众生且是一一个别存在主体,任一个别主体皆是一世界的整体,世界作为一整体的意义也只在众生心中有其意义,从此一路即皆由众生心之真如生灭二相以说整个理论内涵。这一种型态的哲学体系,直接略去世界存在的客观认知进路的问题,并非针对整体存在界以思维其本体与现象的问题,而是针对修行主体的身心境界来思维这个修行主体的存在情境问题,并以这个问题为一切现象世界问题的解答〔[2]〕。
就此而言,哲学基本问题中的本体论哲学问题所讨论的整体存在界的终极意义问题便转化为众生生命的理想境界问题,此即众生心的真如主体义,亦即成佛时的佛境界问题,佛境界状态便是整体世界的根本终极意义,亦根本理想意义,人存有者透过身心状态的改善而达至佛境界而使自己成佛,而使对于整体存在界的终极意义的探究问题,获得了生命实践的完成,完成在其不仅只是一个客观的整体存在界的终极意义,而是成为主体的理想境界,此即哲学基本问题中的本体论哲学问题在《起信论》这样的佛学著作中,明显地成为探究生命的终极意义的同一问题,且亦为追求理想人生境界问题的同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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