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塘的秘密
这天老王没有早起,心里有一肚子火憋得他喘不过气儿来。
昨晚,他无意间知道了这个秘密。然而他又情愿自己不知道这个秘密,因为他实在不忍心骂他们是贼或是强盗。
作为江南水乡的土著居民,老王家世代以捕鱼为生,祖辈人捕的是长江里的鱼,而老王捕的是自家鱼塘里的鱼。五百平方米的鱼塘是父亲奋斗半辈子的业绩。父亲走后,鱼塘中间立起了堤埂,鱼塘一分为二,老王和自己的哥哥一人一半。老王和哥哥都靠养鱼为生,两家的子女都在长江那头的上海求学,一年回来一次。
鱼塘内养的鱼都是随市场上鱼价的行情不断更换的,早些年养的是草鱼,鲶鱼,现在又改养鲟鱼和罗非鱼。鱼塘的软件设施(鱼的品种)倒是经常更新,但鱼塘的硬件设施更换装新大概是十年前的事儿了。老王和哥哥决定明年再对鱼塘进行大规模的维修和改建,以适应罗非鱼的大规模科学养殖。
兄弟俩一直没有维修鱼塘其实是有苦衷的,因为前些年鱼塘差点就被房地产商填埋了。填埋的理由很充分:为加快城镇化建设,推进新农村改革,实现居民“有房住”的愿望,遂向渔户征地建设居民区。鱼塘的旁边搭有一个板房,为了能成功填掉这五百平方米的鱼塘,他们竟大行其肆的在板房的门上涂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老王第二天就把门砸碎了。为了保住鱼塘,前些年老王没少跑土地管理局的大门。
改革开放以后,江南这块鱼米之乡早已不是昔日的桃源之境了。才几年的光景,老王家周围就高楼林立,街道横铺。各大工厂,写字楼,居民楼的数量年年都翻倍的增长,水泥钢铁的浪潮得寸进尺,几乎要吞没长江沿岸的每一寸绿地。兄弟俩的鱼塘在过去的几年里成了房地产商和政府合力攫取的刀下之鱼。权与财一旦结合,对土地的哄抢也就成了冠冕堂皇的征用,若用上暴力多生出一些事端,那也顶多算得上是“文明的粗鲁”。那些年,国家政策差点毁了老王的鱼塘,但说来也巧,最后也是国家政策拯救了他的鱼塘。大概的理由是:要建设绿色城市,要保护湿地,要改善民生。
这鱼塘是兄弟俩的“聚宝盆”。早些年两人合伙养鱼,年底分红。后来就渐渐的各干各的了,有时两家养的鱼的品种也不一样。这一分开就容易产生差别,近两年来哥哥家的收成总比老王好,去年两家的收入差距就拉开了一万元之多。老王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琢磨不透,毕竟两人都师出同父,在养鱼的技术上和对市场行情的把握上是差别不大的。
直到昨晚,老王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昨天下了一天的暴雨,直到傍晚时分雨才停住。吃过晚饭,老王想去鱼塘边走走,叫妻子同去,她说天要黑了离家又那么远,明天再去吧,说完就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去了。老王想了想犹豫了几分钟还是去了。鱼塘在屋后方离家约摸五百米的地方,妻子的话说得很对,老王还没有走到鱼塘天就黑了,好在出门时老王顺手拿了一个手电。可他忘记带雨具了,而这天也矫情,才晴了几分钟,还没等老王来到鱼塘边的板房里,雨又开始下了。“真该死”!老王碎了一句。借着手电的光,老王走进了板房,找了个地儿坐下,燃了一根烟抽了起来。说来这雨也卑鄙,刚出门时也不见声息,这会子又拼了个命的下。
大约坐了四五根烟的功夫,板房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老王站起来走出门看了看,声音又没有了,但见鱼塘对面的拐角处闪着灯光,时明时暗,好像有人在走动。他一开始以为是妻子找来了,但想了想觉得不对,就算是妻子找来也不该从那个方向走,况且那灯光并没有从这面走来,一直闪烁在拐角处的鱼塘里,忽明忽暗。大约等了两分钟,老王按捺不住了,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在那里作祟,说不定是偷鱼的贼趁下雨没人发财来了。于是他在板房里找了半截竹竿,也不管雨下的多急,灭了手电就摸索出去了。
一分钟后,老王溜到了对面,那两束灯光离他越来越近了。为了看个究竟,他蹑手蹑脚的蹲进了附近的一堆芦苇丛里。此时雨已经淋透了他的衣服,鞋子也灌满了水。老王抹了一把头上的雨水,定睛一看,果然是两个偷鱼的。两个贼都裹着雨衣,手电戴在头上,在一闪一亮的灯光下,老王看清了偷鱼者的嘴脸。这俩人竟然是哥哥和嫂子!他仔细看了看,没错,就是他俩。两人站进老王的鱼塘,娴熟的拨弄着渔网,把一条又一条的鱼扔进仅有一堤之隔的自家鱼塘里,他们甚至打开了闸门,把老王家的鱼一群一群的往他们家的鱼塘里头赶。好狠心的哥哥嫂嫂!竟忍心对自家的亲弟兄下手。老王这样想着,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剧痛。“哇,老王家的鱼就是大,你怎么就养不出这么肥的呢?”嫂子捡起一条足足有两尺长的鱼对丈夫说。“他家的鱼塘喝的是下游的水,咱们家的饲料多半是流进了他们家的塘子里。”丈夫回答说,“再说了,这再肥的鱼现在还不是进了我们家的鱼塘里了吗?”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老王蹲在一旁的苇丛里,他的脑袋一半充满了愤怒,一半灌满了悲哀,他怎么也想不通,他的哥哥尽然干出这么龌龊的事儿来,难怪这两年的收成这么好。要是别人偷鱼,老王早就找人或是报警了,可这毕竟是亲哥哥,他不要脸自己还要面呢。当然,老王此刻多半是痛心,一种对骨肉相残的痛心。他终于没有惊扰他们的好事儿,失落地走开了。
雨依旧在下,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接着传来的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可老王对这雷声却浑然不觉,雨已经淋透了他的躯体,甚至冰冻了他的心。
手电已经不亮了,他跌跌撞撞的摸索在回家的路上。前面有一个亮光从雨中向他走来,那是妻子来送雨伞。“早跟你说了明天再去看,你就是不听!”妻子穿着雨衣,她撑开雨伞递给老王。老王的脸色十分难看,只见他一把夺过雨伞,抢步走朝前去了。回到家,老王把伞把伞收起,重重的丢在了门后,就走去卧室了。妻子见状,也没多在意,只当丈夫淋了雨跟自己闹小孩子脾气了。
故事到这儿本该结束了,但还有一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些。
就在老王还憋着一肚子火犟在床上的时候,他哥哥家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其中的一大条糖醋鱼是昨晚从老王家的鱼塘里捞起来的。饭桌上,夫妻俩都黑着眼圈。
“老王家的鱼质量是好,就是卖不出好价钱。”丈夫说。
“拉倒吧,要不是我弟弟在上海开餐馆高价要了你的鱼,你的鱼会值钱?”妻子在一旁挖苦说,“不过老王家的鱼实在是可惜了,他们也不去照料照料,那么大的一股污水往塘子里灌,要知道那脏水可是旁边水泥厂排出的毒水,鱼是一滴都沾不得的”。
“忙活了一晚上也就捞救了一小半,别的鱼今早一定都在水面翻肚皮了”,丈夫说。“他们家的鱼塘去年就破过一次口,也不好好修修。”“还不是想的跟咱一样,明年再好好修一次,想不到昨天晚上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不过我想过了,今年的亏我们两家一起承担,所有的鱼都卖进你弟弟的餐馆,到时把钱分出来把两家的鱼塘好好的修修,你说呢?”妻子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们家还不知道鱼塘的事儿吧,你赶紧吃,吃完往他们家跑一趟,”妻子说着把一大块糖醋鱼夹到了丈夫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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